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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一:情雏

一直很喜欢凌羽泓,但不可否认,在阅读作品的过程中,最担心的也一直是他。喜欢他的璞玉之质,未经雕琢,浑然天成。

一方面,觉得似他这种未经历练的美好是极之脆弱、易碎,希望能永远不被破坏、污染;

可另一方面,又隐隐期待着来一场狂风暴雨将这种脆弱、易碎打磨得更为坚韧、顽强。

我想,大概人都有这种矛盾,最初的样子即使无法完全保留,至少也希望能残余那么一分、一丝、一毫。

或许,这样的痕迹模糊、难辨,却仍是一份残证,一种追溯,或是留给自己的一点念想。

关于凌羽泓身上令人珍爱之处,之前篇章已有言及,此处不再赘述。

在此篇中我只是想写写,在我眼中这位焱鸟储君所影射到的人之雏,情之初。

虽然以年岁而论,他并非稚童,但若以人之标准来看,他尚未成年。

他的待人以诚、不欺不骗,并非他不愿欺骗、不屑谎言,而是他不知欺骗、谎言为何物;

他的救人危难、不求回报,并非他心无所愿、一无所求,而是他不知原来救人可以索取回报。

若简言之,他的这些“善意”、“可贵”,其实是源于他的“不知”。

因此,在我们眼中他的这些“可贵”,于他而言,却是无意为之。

所以,我们既看不到他为拥有这些品质而沾沾自喜,但亦看不到对拥有这些品质而予以自我的肯定。

不仅如此,他对谁好,为什么要对他好,他也是不知的,因为他根本就没考虑过。

并非他不愿考虑,而是不知原来对一个人好,竟也是需要考虑的。

也许有人会说,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不需要理由的。但于凌羽泓而言,实则不同。

因为,那时的他,或许根本不知所谓“喜欢”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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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于人而言,这就是我们最初始的状态:未识情欲,不知爱恨。

我们通常对这样的“最初”极为珍爱,因为它纯粹、干净,未掺杂任何利益。

但同时,我又不愿将它鼓吹得过于美好。似乎太完美的事物总让人有种既不真实,又缺乏个性的虚浮之感。

之前我曾一度认为,凌羽泓所信奉“生而为人,便是最幸之事”,因此,他所视人,是以一种仰望之姿。

但现在看来,其实并不尽然。

他羡慕生而为人,是因为自身为妖,深知从妖修至人身之艰难。

但若仅是仰望,则难免对自身感到卑微。可我们又看不到他对自己“生而为妖”有任何不悦。

所以,在我看来,那时的凌羽泓其实是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

之所以迷茫,是因为在他身上,我们几乎看不到他有什么非做不可之事。

若硬说有,那就只有一件事是他在坚持的。无论是他之前对天御的暗中观察,以及后来的帮扶与救助,其实都是源于他要做“凌羽泓”这三个字。

我们的名字,虽然是自出生伊始就伴随而来,但这并非表示,我们从降临人世的那一刻起就做到了这个名字。

资质平庸者,无法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

身世显赫者,又或许被父母祖辈的光芒所掩盖。

我们不知自己是谁,因何而生,去往何处。

因此,于凌羽泓而言,他在母亲眼中,看到的不是凌羽泓,而是羽琰之子;

他在族中长老眼中,看到的不是凌羽泓,而是被赋予殷切希望能给焱鸟一族带来荣耀的储君;

他在鬼王眼中,看到的更不是凌羽泓,而是一个可以被无耻之徒所辱所欺的烙印。

所以,在其他人眼中,似乎都找不到自己。

这么说来,难道他就只是一个不知责任、不思进取的愚昧浑噩之人?

当然不是。

可当我们连自己都不知是谁之时,其实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有意识的个体,而仅仅只能视作血脉、责任、利益的载体或是附属。

这样的我们,如何为自己而活?

这样的他,又如何为自己所喜而争、为自己所恶而战?

因此,这种迷茫,于人而言,皆是不可跨越的必经之路。

这也许就是为何在他得知天御记得“凌羽泓”,记得他身上之味,而令他如此在意、如此惊讶、如此欣喜之故。

于他而言,这不仅仅是三个字的记忆,也不仅仅是一种气味的关联,而是他人对自己在芸芸众生中作为独立个体的认可与肯定,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自我象征与标志。

这时的我们,或争强好胜、力争上游,或温柔谦逊、彬彬有礼,亦或尖锐刻薄、愤世嫉俗,但若是为了别人眼中不一样的自己,其实,这样的“自我”,难以久持。

于凌羽泓而言,他与天御相遇或者是因冥冥之中的缥缈之缘,相助相救或者是因不愿见天御受他人摆布的随心之举,坦诚相交或者是因未知欺骗谎言、未识因利为善的无知之为;

那在此之后,随着这种自我意识的加深,那丝缥缈便慢慢凝固成形,最初的“不知”与“无意”也终将逐渐弱化、淡去。

他助天御摆脱他人控制,其实也是他在摆脱自己身上所覆之枷锁;

遭天御算计,体会到被人利用,伤及至亲的痛楚;

被焱鸟所弃,体会到从云端跌落,族叛亲离的悲哀。

我们总是认为,自己待人以诚,对方待我,也应如是。即使未能坦诚,至少也应不会以伤害那个曾经真心相待之人作为代价;

因此,常听人说,我从不曾欺你伤你,你为何欺我伤我?

我们也总是千方百计想要挣脱禁锢自己的牢笼,活出个人的精彩,等到失去后才意识到原来那也是保护自己的依归之地;

因此,也有人言,失去之后,方知自己的任性其实只是倚仗那份无悔的关心与默默的付出。

或许只有经历切肤之痛,我们才能真正感受到人与人的不同,才能真正看清自己身上的是枷锁还是屏障,才能明晰这些人、这些事,到底是伤害、禁锢、保护,亦或是鞭策。

凌羽泓以“傻”为自嘲,就如同我们拨开迷雾,回头再看,会笑当时的自己太过“天真”。

但无论是他的“傻”还是我们的“天真”,其实都是从“无知”到“有知”的一个必经过程。

因此,傻就傻,天真就天真。

曾经救他,是因为凌羽泓想这么做;

之后救与不救,助与不助,是他在焱鸟主君不得不做之事与凌羽泓想做之事这两者之间寻求一种平衡。

也正因如此,在他意识到双亲的付出,也担起了焱鸟之责,即使在遭受欺骗、背叛、抛弃之后,却仍能做到不欺不骗,以诚相待。人可负他,他绝不负人。

这是因为,他的这份“傻”,已不是因无知而傻,也不是因天御而傻,而是作为凌羽泓自己的选择。

所谓的回报、利益与算计,是凌羽泓的不愿,是凌羽泓的不屑,亦是凌羽泓的不忍。

或者说,这种“傻”其实已被他视作凌羽泓的一部分,若是他为了回报与利益而舍弃了这种傻,去算计、去欺骗,那便是委屈了自己,对不起凌羽泓。

所以,人负他,与他无关;他不负人,其实亦是不负自己。

因此,在我看来,只要无损他为人亲子的孝义,不碍焱鸟一族的安宁,他所求的,其实是自己内心的不负、自在、愉悦。

而能做凌羽泓想做之事,便是他最快乐的事。

所以,此时的他,并非因无知而不计得失、不求回报,而是他之所得已是他之所求,无得失可计,无回报要取,亦无闲心算计。

最初的赤裸相对,最终的坦诚相交;

似是相同,实则迥异。

最初的美好,我们可珍惜,可呵护,却不可迷恋,不可沉溺;

但最终,若我们仍愿如最初一般赤裸相对,不是因为懵懂无知,不是因为无盔甲可掩,而是

或美或丑,皆不遮掩;

有利无利,皆不隐瞒。

那是朋友亦或是恋人,又有什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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